前不久，國家網信辦發(fā)布“通知”，稱將嚴厲打擊誘導未成年人在社交平臺、音視頻平臺的熱搜榜、排行榜、推薦位等重點區(qū)域應援打榜、刷量控評、大額消費等行為。這一波，被輿論解讀為有關部門將出手，遏制“氪金打投”等飯圈現(xiàn)象。

消息一出，大多數(shù)網友都表達了贊同與支持。自認為是“路人“的網友常說，“天下苦飯圈久矣”，而在采訪中，不少“鐵粉”卻對搜狐娛樂抱怨說，“飯圈苦氪金打投風氣其實也久矣”。為何會有如此的感慨?“氪金打投”的現(xiàn)象究竟有多夸張?這一波重拳出擊可以遏制此前飯圈出現(xiàn)的這些亂象么?

part.1 氪金瘋狂，榜單泛濫，網信辦出手了

網信辦為何會出手?在業(yè)內人士看來，最直接的原因正是如此——目前國內網絡平臺上的榜單太過泛濫，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在誘導飯圈氪金打榜，治理刻不容緩。據(jù)搜狐娛樂了解所知，近幾年網絡平臺上冒出大大小小100多個榜單，這些榜單往往會以開屏、廣告位、活動門票等為福利，刺激粉絲互相PK，誘導他們打榜、做數(shù)據(jù)、花錢。由此，也帶來了很多社會問題：未成年沉迷做數(shù)據(jù)無心學業(yè)，打榜PK引起不同陣營粉絲之間的罵戰(zhàn)，粉絲集資被騙等，有的甚至上升到刑事案件。

①“現(xiàn)在誰還手動打投?都在集資氪金打榜”

所謂打榜，是指粉絲進行榜單(包括但不限于微博榜、音樂榜等)運營，從而增加明星榜單的人氣值，提高明星榜單綜合排名的行為活動。

以X社交平臺榜單為例，該平臺同時設置了兩個榜單，一個是以新人為主的新星榜，另一個是聚集了很多當紅明星的內地榜。為了證明自家愛豆不是新人，很紅，不少粉絲都會通過打投的方式讓愛豆的名字從新星榜上“搬家”到內地榜。

“如果沒有別家愛豆粉絲組織搬家打投，一般明星們的日常數(shù)據(jù)夠了就可以搬家，但為了愛豆的面子，粉絲們都會主動組織打投，誰搬得越早，誰越有面子。”粉絲可可一言中的。

“搬家”會考核明星各方面數(shù)據(jù)：比如微博的閱讀量、互動數(shù)、社會影響力、愛慕值等等，而讓粉絲們氪金的主要是“愛慕值”這一項數(shù)據(jù)。藝人愛慕值的排名高低取決于粉絲送花多少，很多粉絲為了提高藝人的愛慕值排名，只有不停買花。如果遇到“爭榜”的情況，雙方粉絲最后都不可避免走向集資氪金打榜的道路。

可可介紹，明星微博閱讀量、互動數(shù)基本就靠粉絲勤勤懇懇“輪博”，大粉會給小粉發(fā)放“互動號”，小粉轉贊評愛豆發(fā)過的所有微博和評論，每個人還會把自己發(fā)的微博放進群里去刷閱讀量。社會影響力則是帶相關微博標簽發(fā)微博刷熱度。

“基本上只要是一個團里的成員都會搶，粉絲都想讓自家愛豆先進內地榜，不可避免就會出現(xiàn)雙方打榜時間撞檔的情況，比如某個月，兩家同時搶第一名，那誰錢花得多，誰肯定就勝了。”可可說。

粉絲們?yōu)榱俗寪鄱贡３衷诎袷孜恢?，每天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，通過點贊、投票、簽到、發(fā)帖、收藏、做任務領積分、瀏覽等方式對榜單進行維護。但因為競爭激烈，現(xiàn)在純靠手動打投的榜單已經很少了，大多數(shù)榜單都是靠“手動打投+花錢”的方式維護。

②瘋狂用錢發(fā)電：為了一個獎項，兩家愛豆粉絲一次各砸出了一千萬

“前兩年選秀愛豆H的粉絲和選秀愛豆L的粉絲就battle過，由于兩家都覺得7月必須‘搬家’，所以集資、做數(shù)據(jù)、互相內涵、辱罵都非常嚴重。”可可透露，“最后兩家僅‘送花’分別就花了六七百萬。”最后逼得X平臺不得不改了規(guī)則，從允許月榜單第一名可以搬家，改為前三都可以搬家。但即使這樣，紛爭依然不斷。

除了在平臺打榜，飯圈氪金的由頭還包括爭獎項。去年愛豆Z的粉絲與愛豆W的粉絲為了給自家愛豆爭“最受歡迎內地男歌手”獎，雙方最后battle出了1億8千萬票 VS 1億5千萬票，折合成錢，雙方粉絲各花了一千多萬元!

事實上，愛豆Z和愛豆W的粉絲并不是唯一被收割的粉絲，據(jù)悉這個音樂榜單那次總共動員了近1750萬個賬號投票，其背后的收益可想而知。

而幾乎每年都舉行的選秀節(jié)目，以及一些經紀公司開放的內部榜單也在“割韭菜”。“TF家族三代成員5月份內部打投，13個小孩排番位，打投總金額300萬左右，這批小孩年齡都在14歲左右。”可可透露，“還有SNH48系列的年度總選，宅男舍得花錢，也都是幾百萬。‘原際畫’年度總選，雖然知名度不高，但也有好幾十萬。”

③平臺搞出大小榜單百余個，是為了煽動粉絲“割韭菜”?

不難看出，看似幾乎毫無理智的氪金行為背后，操縱著粉絲們的那只最大的“無形中的手”，其實是各大平臺上泛濫的榜單。曾為平臺創(chuàng)建過榜單的優(yōu)優(yōu)直言，“對于平臺來說，榜單是一個一本萬利的生意。”

據(jù)娛樂資本論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目前市面上大大小小的榜單有100多個，其中，有25個主榜單，77個子榜單。

榜單作為流量入口的運營手段之一，長期人力投入成本低，技術只需要開發(fā)一次，運營也不用天天變花樣;榜單有競爭效應，這點足夠刺激粉絲群體，PK越厲害，平臺收獲的流量就越多;榜單還可以作為商業(yè)變現(xiàn)的手段，可以給品牌權益置換，露出他們的logo。

“花錢買流量還是很貴的，粉絲多好用，不花錢量還多，最多就花幾個開屏。”優(yōu)優(yōu)說，“PK輸了的粉絲，或多或少會來投訴對家作弊，但這種事大家都當看不到，不回復是最好的處理方式，除非鬧得特別大。”

很多榜單先是利用粉絲爭強好勝的心理將他們從“手動打投”導向“花錢打投”，再通過修改規(guī)則或加碼福利的手段，讓粉絲充值更多錢。比如在X平臺上買花，一開始是2元一朵的花，后來平臺改為必須充值會員才能買，相比以前價格高了很多。又比如Q音樂平臺，普通會員一天8張票，而花一百多元充值會員就可一次得到兩千多張票，很多粉絲為了在PK中獲勝，自然會選擇集資氪金打榜。

“類似的打榜活動，基本上粉絲后援會都要花大價錢買賬號，分發(fā)給散粉切號打投，雖然有些錢不是直接充值給平臺，但賬號都是批量注冊，不知道買賣賬號的人是不是平臺內部人?”可可說出自己的懷疑。

④打榜背后套路多，為了刺激飯圈連網貸都安排上了

為了全方位抓住粉絲這棵搖錢樹，平臺在榜單規(guī)則和獎勵方面的設置上可謂費盡心思。

除了以節(jié)目資源、廣告資源、活動門票或現(xiàn)金作為獎勵，吸引粉絲來打榜外，不少平臺還會在主榜單下面設置很多副榜單，貢獻榜前幾名會有見面會門票之類的福利。通常一級分支是主榜單，二級分支是明星粉絲團，三級分支是某個明星粉絲團的單個粉絲。

“每一層利益都滿足，榜單就能打起來了。”

不過想要持續(xù)刺激粉絲打榜，還需要一些更細化的規(guī)則設計。“比如榜單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福利一定要有足夠的差距，第三名和第四名也要有一定的差距，而第二名和第三名可能差距不大，這樣大家才會都想爭第一名和第三名，就會不停打架。”優(yōu)優(yōu)說，“考慮到腰部粉絲一直沖不上來，但還是希望他們不要放棄，就可以不定時頒一些其它獎項，讓大家時不時又重回同一起跑線。”

優(yōu)優(yōu)以周榜為例，除了本周前三他們會發(fā)獎勵之外，每天晚上8點前，他們還會頒發(fā)今日最佳進步獎，參考數(shù)據(jù)是當天榜單數(shù)據(jù)漲幅最大的。第一名總數(shù)最大，但不一定漲幅最大，漲幅的話，顯然最后一名機會最大，相當于又給了腰部及底部粉絲希望。

“要不然榜單打到最后就只有前面幾個，差距越來越大，前面打到一定時候穩(wěn)坐第一，肯定也不會打了。”優(yōu)優(yōu)笑說，“我看有些平臺，不光看最后投了多少票，還會在數(shù)據(jù)上看有多少人投票，那粉絲為了顯示自家愛豆人氣高，就會瘋狂拉人，直接幫平臺增加了產品的日活躍用戶數(shù)量”。

就這樣，粉絲一步一步被打榜平臺套路，最終走上了前文中所描述的“氪金路”。更有個別平臺，直接將打投和貸款結合在一起，在其平臺借款金額大于等于1000元時，藝人點贊數(shù)翻兩倍，借款金額大于等于5000元時，點贊數(shù)翻5倍，以此類推，借得越多點贊數(shù)越多。問題是，這個平臺的貸款利率堪比高利貸，而且還不能提前還款，幾乎每個借過錢的粉絲都要被扒一層皮。

part.2氪金背后眾生相：除了平臺，還有誰讓打榜別停下來?

耗時、花錢又費力，粉絲為什么停不下來這打榜行為呢?飯圈達人盧克認為主要有內部和外部兩方面原因，從內而言，飯圈需要用打榜行為來證明自己pick的藝人是有價值的;從外部而言，除了平臺以外，還有不少利益方在積極煽動。內外交織之下，氪金打榜，想停下來都難。

①粉絲篤信“哥哥只有我們了”，可最后卻“鐵鍋燉自己”?

在盧克看來，流量型藝人、偶像、選秀藝人，他們的粉絲都是需要一些凝聚力來驅動，攀比心理是人性，他們的愛豆往往沒有特別出圈的作品，那只好體現(xiàn)在購買力和打榜上。于是，飯圈心態(tài)逐漸走向了扭曲，粉絲們開始真情實感的認為：飯圈能氪金=這個愛豆厲害。可事實真的如此嗎?

“各家號召粉絲打榜的時候，都說品牌方會看這個數(shù)據(jù)。”可可忍不住吐槽道，“但就我個人而言不知道這個是真的還是跟風，因為一直沒看到依據(jù)。”

優(yōu)優(yōu)認為，市面上的榜單雖然有水分，但還是可以作為參考，也算是給圈外的人提供信息的一種途徑，清晰明了，看榜單就知道最近誰熱度高，誰熱度低。不過，業(yè)內人士也承認，排行榜確實有一定參考性，但并沒有粉絲認為的那么重要，盧克舉了這樣的例子——“你看參加《乘風破浪的姐姐》里的藝人，粉絲會打榜集資嗎?當她們有了好作品或者話題度，自然就有了商務資源。藝人有話題度和熱度時才有商務，而這個話題度和熱度，單純靠打榜是換不來的。”

粉絲堅定的認為愛豆在榜單上排名越靠前，資源就越好。但荒謬的是，等到大家花真金白銀送愛豆上榜，讓愛豆“被金主爸爸看到”之后，他們還要繼續(xù)花錢替愛豆沖銷量證明“金主爸爸沒看錯”，旁觀者的眼中，這樣的“一根蠟燭兩頭燒”的行為，不異于“鐵鍋燉自己”。

②某些推波助瀾的營銷號，越挑大家越焦慮

在資深粉絲看來，很多營銷號為了自己的流量而瘋狂拉踩、挑撥飯圈攀比，也讓粉絲做不到“快樂追星”，搞得大家越來越焦慮。

“普遍來說，想投到第一的話，必須花很多錢，但獎勵有時候就是一個大屏而已，不值得。”可可直言粉絲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。但往往一旦開始參與打投，到最后已經不是獎品的問題，還涉及到愛豆的面子，未拿下獎勵的那一方粉絲必然會被營銷號掛出來嘲諷。

更何況，一些大平臺制造的榜單，因為代表著權威，即使沒有任何獎勵，粉絲同樣為了面子不得不打投。

有“秀芬”對搜狐娛樂吐槽，比如一些剛結束了選秀的小偶像，如果“搬家”失敗，就會一直待在新星榜上，被對比、質疑，被嘲太糊。“別說我們推的這種選秀咖，就愛豆W也不例外，他粉絲花了一千多萬為愛豆爭獎項沒爭到，路人都在心疼粉絲，營銷號卻冷嘲熱諷。”這些赤裸裸的前車之鑒，都是粉絲氪金打榜必爭第一的理由，也在打榜過程中越來越焦慮。

③“自己人”也在薅羊毛：部分“大粉”從中賺差價，甚至“喜提海景房”

有些打榜活動可能沒有那么重要，但因為有從中牟利的余地，所以一些所謂“大粉”也會煽風點火組織粉絲集資打投。

“其中一個套路就是，常常會以各種名義開啟專項集資活動，然后從中薅羊毛。”盧克為搜狐娛樂舉了這樣一個例子，“某某藝人的‘大粉'聲稱某個集資費用會用來打榜，小粉絲集資了幾萬元，但實際上可能只投出了幾千塊真的用在打榜上了，中間差價去哪兒了?答案不言而喻。”在飯圈，甚至有專門的詞匯來形容這種行為，即“喜提海景房”。

追過數(shù)個選秀節(jié)目的“秀芬”大熊坦言道：“看多了就知道，大部分愛豆選秀節(jié)目的出道位都是公司博弈來決定，那些大概率能出道的愛豆，以及大概率不能出道的愛豆，旁觀者在知道這個潛規(guī)則之后，理性選擇都不會再花錢，因為花不花錢對結果沒有多大影響。但有人依然會煽動小粉絲集資，畢竟他們會從中獲利嘛。”為了獲利，這樣的套路不僅越來越多，而且花樣也翻新了——“一開始我還納悶，為啥選秀節(jié)目都結束了，有人還要各種集資battle，錢要用來干嘛?對方會說要用來應對商務資源的集中購買，榜單打投之類，實際上不還是割韭菜嗎?”

Part.3 “打榜氪金”會被遏制嗎?短期成效明顯，但飯圈仍在悄悄集資

歸根結底，所謂氪金打投，本質就是各個既得利益方煽風點火的產物。

“其實打榜這個產物源遠流長，但國外的榜單絕大多數(shù)都是作品的銷量、播放量作為統(tǒng)計對象，在國內就變成了藝人本身的流量成為榜單的統(tǒng)計對象了，這是本末倒置。”由此，對于網信辦的出手，盧克持贊成態(tài)度：“粉絲用精力和錢去各種打投，平臺賺到了流量和錢，商務用這些數(shù)據(jù)來評估藝人能帶來的購買力，表面上是三贏，藝人、商家、平臺都得利了，本質上是虛假繁榮，很泡沫。現(xiàn)在網信辦出手想剎住這個風氣，的確是好事。”但是否能夠徹底遏制“氪金打榜”風潮，不同人卻也有不同的觀點。

①短期效應：有的粉絲群體開始主動跟平臺說“不約”

國家網信辦發(fā)布“通知”之后，立即得到不少網友和粉絲的支持。飯圈對平臺的誘導開始有了“不約”的聲音。最直觀的例子，來自朱一龍的粉絲群體——

朱一龍新劇《重啟之極海聽雷》播出后，隨后W音樂平臺就上線了他跟張韶涵的《重啟》數(shù)字專輯，號召粉絲應援解鎖，結果卻被朱一龍粉絲懟了，罵W平臺吃相太難看，說要“響應國家號召，不引導氪金，不重復購買”。

此外，其他粉絲也紛紛響應號召?？煽蓪λ押鼕蕵吠嘎?，最近收到經紀公司通知，讓后援會跟粉絲傳達一下，不要組織大型打投活動，也不要在網絡上互撕謾罵。

②更多的人還在觀望：平臺暫避風頭，飯圈正在換個方式集資

“通知”發(fā)出后，超話、明星勢力榜等榜單都被傳要關閉整改，有的打榜平臺為了避風頭，開始“維護升級”。粉絲中有的選擇偃旗息鼓，而有的卻還在為愛發(fā)電。

最近藝人L參與了《超新星運動會》的錄制，粉絲為了拿下“超新星旗手”，讓自家愛豆多一點鏡頭，發(fā)起了集資，截止活動結束，標價1元的商品，賣出了6萬多件，說明集資超6萬。而另一同樣由頭的集資活動，目前仍在繼續(xù)中，已經集資超過1萬。

搜狐娛樂在微博上搜索愛慕值三個字，依然能夠看到有不少明星的數(shù)據(jù)站還在號召粉絲多多送花。

“一般政策剛下來自然要避風頭，當時限集資的政策出來后，公司也有通知和管控，不讓公開集資。”可可說，“但其實就是集資變得私密和麻煩了，并沒有什么用，因為源頭是公司讓打投，打投不停止，集資就停不了。打榜也是一樣的，只是現(xiàn)階段不組織了吧。”

③從業(yè)者擔憂：靠關閉打榜平臺來遏制?治標不治本!

對于通過關閉打榜平臺來遏制打榜行為的做法，業(yè)內人普遍覺得是治標不治本。“只要有利可圖，大家換個花樣會繼續(xù)再來。限制了‘摩點’，還會有Owhat 或其它集資的方式，你不允許用短信投票，那大家就都買產品，換個馬甲再來唄。”盧克直言不諱地評價道。

磨鐵娛樂法務總監(jiān)車圓圓也認為單純禁止打榜是“頭疼醫(yī)頭，腳疼醫(yī)腳”，不能真正解決問題。她認為，“通知”初衷是好的，但想真正整治飯圈亂象，應該各方一起發(fā)力，家長、學校、政府、網站都有各自的責任和義務，共同引導、教育、保護未成年人。另一方面，國家應該就這個問題追本溯源，“粉絲為什么會打榜，難道不是因為現(xiàn)在娛樂圈太看重流量了嗎?”

關鍵詞： 打榜平臺 飯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