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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速看:光明文化周末版:小館記
2022-09-09 05:44:48 來源:光明網(wǎng)-《光明日報》 編輯:

作者:陳蔚文

小飯館或小食店的風(fēng)味往往令人印象深刻,那緣于“小”而得以濃縮、分明的民間味道,多半不會令人失望。


(資料圖片)

金華蘭溪,人民路上有家雞子馃店,晚九點后似才營業(yè)。那時還沒開門,我們站在門外等,狀近癡情。本沖著外酥里嫩、蔥香混著雞蛋香的雞子馃而去,白粥為佐,不想,第一口,粥的香味便在口腔里曼妙地升騰,頂?shù)缴想窈笊㈤_,那瞬間帶給口腔的溫存體貼讓人想到《隨園食單》中說的:“必使水米融洽,柔膩如一,而后謂之粥?!?/p>

之前,從沒覺得粥有何特別?!吨軙酚休d,“黃帝始烹谷為粥”,中國人早餐桌上最尋常的一道,平淡無奇。然而,蘭溪人民路上這碗加了一點點堿的粥,讓我突然感受到粥的境界,不著一字,盡得風(fēng)流。難怪雪芹先生在《紅樓夢》中寫到粥的就有六七個回目。

以后,每回故鄉(xiāng)蘭溪,必去喝一碗粥。

成都黃龍,寒冷使我和母親放棄上山,在山腳下轉(zhuǎn)悠。有不少賣青稞餅的攤子,黃油煎的,薄薄一張,味道清爽,熱度宜人。因為冷,竟不知吃下多少張。還需要多少張餅才能驅(qū)走體內(nèi)的寒氣呢?

那是我和母親為數(shù)不多的共同的旅行之一,一路因觀念差異,鬧了數(shù)次別扭。而現(xiàn)在,母親因身體原因,已幾乎不出遠(yuǎn)門了。我很后悔,那次旅行,我該讓著她些,不該那么急躁。

在那趟旅行中,深夜我們從黃龍回到下大雨的成都。次日聽說發(fā)車晚幾個鐘頭的一輛旅游中巴因路遇泥石流而出事,幾位乘客遇難。他們也是從黃龍下來的,我想,他們也應(yīng)吃過了黃油煎的青稞餅。

贛地小城泰和,一個美食風(fēng)氣濃厚之地。泰和西北面的禾市鎮(zhèn),因此地以前的禾谷交易而得名,名字就透著古早氣息。

菜上桌前,我宣稱自己早餐吃得過飽,吃不下什么了。先上來一碗雞羹糊,內(nèi)有豆腐肉末之類,看似無奇,嘗一口美味極了,讓人想到汪曾褀先生的家鄉(xiāng)菜“汪豆腐”,它與南昌的傳統(tǒng)菜“糊羹”(又名“福羹”,取其口彩)也頗近似,只是芡勾得更稀,如一幅淡水墨。

幾勺羹下去,發(fā)現(xiàn)“早餐吃得過飽”的宣稱實在過早了些。

再上來一盤據(jù)說未加一滴水烹飪的雞,香氣四溢,姜香、酒香混合著雞肉的鮮美,讓我這個本不大吃禽類的人味蕾發(fā)生了奇妙的變化——《射雕英雄傳》里九指神丐洪老幫主最愛的“叫花雞”,或許就是這般好吃?

再來一盤黃顙魚(別名“黃丫頭”“黃刺骨”等),也讓人驚艷,是未被污染的江河的味道,是沈從文先生在《湘行散記》中寫到的:“河魚的味道我還缺乏力量描寫它。”

南昌,隱于某條小巷中的小食店,招牌“墨魚肉餅粉”,偌大的粗瓷藍(lán)邊海碗,潔白的米粉,翠綠的青蒜,墨魚肉餅的鮮美夾雜米粉的爽滑——米粉和肉餅湯是南昌特色小吃,但能把這兩樣如此完美融合的,我只在這家小店吃過。

不記得是如何發(fā)現(xiàn)這間“寶藏店”的,我吃了可能有七七四十九碗,直到它消失——某個午后,從外地回來,我和當(dāng)時的男友,現(xiàn)在的先生特意趕去,小店空蕩狼藉。

怔在原地。街坊說,老街改造哦,店沒了。

我向他們打聽,沒有確切消息。是搬了,還是不開了?老板是一個小個子男人,綽號“矮子”。他和那藍(lán)邊碗盛的鮮香的墨魚肉餅粉去哪了呢?這種失落,近乎愛情莫名消遁,我簡直想自費在本地晚報上登則尋店啟示。

根據(jù)味蕾的回憶,我在家試做了幾次,直到死心,材料都一樣,但就不是那藍(lán)邊碗內(nèi)盛著的味道。

或許,只有坐在那條喧嚷老街上的那間食客從早到晚穿梭的小店內(nèi),才能吃出那種讓口腔里每個細(xì)胞都在跳舞的味道。

上海,漕溪路的一間蘇州面館。食單上寫著“辣肉面”。蘇州,辣肉面?出乎意料,竟然真辣,辣得過癮,辣得上頭。旁邊一對情侶要的也是這種面,女孩辣得吸氣,卻不???,男孩微笑遞水,看著她吃。

不知怎么想到了《半生緣》,沈世鈞與顧曼楨初遇時的飯鋪子,油膩的條凳,他和叔惠進(jìn)來,三人點了蛤蜊湯。再之后,他們常去一家北方小館子吃飯,三人湊起三菜一湯,桌上顯得豐富些。有時,三人立在街上以烘山芋當(dāng)作一餐也是有的。那時他們都年輕,不知往后等待各人的命運是那么駁雜,尤其曼楨,再遇世鈞,她已閱盡滄桑。

十幾年后再次相遇,還是在一家館子。曼楨半晌方道:“世鈞,我們再也回不去了?!毙★堭^初遇時,她圓臉,蓬松的發(fā),淡灰的舊羊皮大衣,一個人坐在那玩紅絨線手套。如今再見,她手上有很深的一道疤痕,心上也是。

無論如何,那些小飯館,她會記得吧?那里收藏著她最美好的記憶。

有多少關(guān)于愛情的回憶,是在這些小飯館、小食店?它們往往藏身于小巷的深處,兩人抵膝碰頭,一碗云吞、一盤腸粉也能吃出幸福。

“有情飲水飽”,小食店以它的惠和美成全過許多情侶,然后在他們不再年輕,遇見過許多人,看過許多景,吃過許多好東西后,成為深夜冷不丁冒出的回憶。

有哪些小館令你終生回味?

愿小館長存。

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09月09日?15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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